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創作20層樓高的《紅樓夢》,裝幀設計讓文學變成藝術:龍麟裝傳承人張曉棟專訪

作者/ 徐思穎 圖/張曉棟
2022/12/27

一部《紅樓夢》,攤開近80公尺,相當於20層樓高,重200公斤,1700張筒子頁,併融了傳統裝幀中的龍鱗裝與經折裝技術,這是張曉棟對書的癡迷與堅持,讓文學活成了當代藝術。

張曉棟,經龍裝《清·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紅樓夢》經折頁展開有79.6 公尺,1766 個筒子頁,共8函,重約200kgs 圖/張曉棟
張曉棟,經龍裝《清·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紅樓夢》經折頁展開有79.6 公尺,1766 個筒子頁,共8函,重約200公斤   圖/張曉棟

 

張曉棟

「我喜歡長長久久的東西,事物經過時間洗鍊,總能給人帶來感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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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曉棟,1981年生,張曉棟藝術工作室創始人。2008年投入書籍設計工作,師從書籍藝術家呂敬人,掌握唐代龍鱗裝裝幀技藝並發明經龍裝書籍形式,擁有書籍發明專利20項、朝陽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龍鱗裝傳統裝幀技藝認證。

經龍裝《紅樓夢詩詞》,總共三折,打開 3.18 公尺,裝幀形式:經龍裝(傳統經折裝和龍鱗裝的結合)
經龍裝《紅樓夢詩詞》,總共三折, 3.18 公尺,裝幀形式:經龍裝(傳統經折裝和龍鱗裝的結合)

經龍裝《紅樓夢詩詞》,總共三折,打開 3.18 公尺,裝幀形式:經龍裝(傳統經折裝和龍鱗裝的結合)

 

13年修煉,讓冷門技藝成為藝界熱點

龍麟裝可說是現代意義上真正「書」的開始,書有了「翻閱」和「頁紙」的概念,以長紙做底,共計50道工序,頁子依序黏貼在底紙上,櫛次麟比,用麟口相錯的空間構建畫面,收起來是手卷,打開時頁子有規律的翹起,遇風麟動翻飛。工法上,頁子的誤差須控制在0.1毫米內,稍有失準,則功虧一簣。過去,只有皇家和顯貴有看書的條件,因此龍鱗技藝只存於少數人手中,隨著時代推移,這門技藝一度絕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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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龍鱗裝三十二篆金剛經》全卷共 217 貼龍鱗頁張;434個單條組合圖案;龍身的葉張全部展開接續總長73.4米,畫卷內容:清,乾隆皇帝禦用佛教題材繪畫大師丁觀鵬繪《法界源流圖》

透過龍鱗裝,書本可有效的整理與存放 圖/徐思穎
透過龍鱗裝,書本可有效的整理與存放 圖/徐思穎
龍鱗裝三十二篆金剛經 展覽現場
龍鱗裝三十二篆金剛經 展覽現場
頁子相錯黏貼在底紙上
頁子相錯黏貼在底紙上

 

「開始時,沒有人支持、沒有收入,常常是一塊餅配一點鹹菜,日子就這樣過了。」

這條路,張曉棟一走十三年。2008年,他決定全心研究這門失傳已久的裝幀技藝,直面他的是生存的現實壓力,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開銷降到最低,熬過那最不被理解的歲月。十幾年來,他不斷請教專家、製書試驗,有時即使只差一點點,也必須拆掉重來,他用「棉花柳絮,冷暖自知」來形容自己的態度。古人製棉衣時,常會在內裡塞上棉花,棉花保暖,但不易取得,因此也有人用柳絮相替,兩者從外觀上看似相同,但穿在身上,孰好孰壞,心知肚明。

製書工具
製書工具
張曉棟工作室
張曉棟工作室

 

「人有感知力,才能與世界交互。我將書定位為可以讀的藝術品,除了訊息,還可以感受。」

從歷史角度出發,書的演變是從工藝推展而來的:如何用最簡單的材料,在單位面積內乘載最豐富的內容。從龜骨冊裝、竹簡、絹帛、手卷、龍鱗、經折、線裝、包背裝、蝴蝶裝、平裝到現在的手機閱讀。

基於工藝角度的書籍發展 概念/張曉棟 製圖/徐思穎
基於工藝角度的書籍發展 概念/張曉棟 製圖/徐思穎
千里江山,總長超過13米的長卷古畫,千頁.紙雕塑,2020 年
千里江山,總長超過13米的長卷古畫,千頁.紙雕塑,2020 年
漣漪藍,141×70cm,2019年,134頁
漣漪藍,141×70cm,2019年,134頁
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舉辦WAVES張曉棟藝術國際巡展
2019年威尼斯雙年展舉辦WAVES張曉棟藝術國際巡展

 

書畫一體,紙頁探索

書有兩個屬性:傳播性與物質性。傳播講究便捷、快速、準確、大範圍;物質則側重材料、工藝、構成。從傳播訊息來說,書無需實體,但當書有了物質的重量,它更多了感性的溝通。

書是文字詩意棲居的建築,建築有無限可能,書的型態有無限想像

書能穿越時空,是最早的元宇宙

書是萬物容納的黑洞,所有一切都在書裡

這是張曉棟對書的三個描述。書的「定義」是為了更好的傳播概念,但就「書」本身,它有各種可能;就像「姓名」的功能是了辨識,而被賦予標籤的這個「人」其實是有很多面向的。以龍鱗裝為起點,張曉棟嘗試將不同的技術、思想融會成新的作品:《清·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紅樓夢》將「龍麟裝」與「經折裝」工藝兩相結合,重新詮釋經典文學,這部書共8函,每函25公斤,文字是清朝程偉元的木活字刻印和孫溫費時38年的繪畫之作,一部幾十萬字的書,將不同時代的人巧妙地勾連在一起。

使用閱經棒(又稱書撥)翻讀
使用閱經棒(又稱書撥)翻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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左:《清·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紅樓夢》右:《紅樓夢詩詞》
左:《清·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紅樓夢》右:《紅樓夢詩詞》

 

「生命有不同時間片段組成的,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渡過的方式。」

有些書,是工具性的說明書;有些書,是要人參悟的經典;有些書,只期望給讀者忘我的體驗。張曉棟的另一種創作嘗試把東方圖像做更多面的表達,長軸畫卷,從二維走向三維,畫前,可以聽到輕風拂過後薄紙的顫聲,清脆靈動。過程中,張曉棟依著頁紙間的角度、圖案間的關係、陰影的節奏不斷「修剪」著麟頁,細碎的白紙飄落,像初冬細雪,落地無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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漣漪,98x69cm,2020年,100頁
漣漪,98x69cm,2020年,100頁
圖/ 徐思穎
圖/ 徐思穎
《千頁作品敦煌2》,180×80cm,2022年,174頁
《千頁作品敦煌2》,180×80cm,2022年,174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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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,「書」是人對思想的回顧與眺望,我們總希望從已有的經驗中獲得道理,也期望著這些道理能伴著自己走過未來的漫漫人生,看到張曉棟的書,才知道,原來一部書也可以是此時、此刻、此地的共情,佇立書前,只有感動,他用最複雜的方式,談了一個最簡單的事。

《千頁敦煌》,178×166cm,2022,174頁
《千頁敦煌》,178×166cm,2022,174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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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生一世,一扉一頁

荒野之石,注入思想後成了雕塑
青埂峰下,被女媧遺棄的頑石,歷經錘煉,化為美玉,落入凡間

《紅樓夢》裡,為何賈寶玉與林黛玉一見如故、親密異常?有人說是來自前世仙緣,寶玉前生是神瑛侍者,日日用甘露澆灌一株仙草,使之脫離草木之身,修成人性,為報此恩,仙草轉世為黛玉,隨寶玉來至人間,發願要用一生的眼淚償還此情。百年來,這段有情難成,卻用情至深的故事被深刻地保留在扉頁上,而書,就像穿梭時空的渡船,在歷史洪流中將這份感動傳給一代又一代的人。

認識一個人,最好是面對面溝通,我想看書也是的,電子讀本能播訊息,卻無法取代實體書給人的五感體驗。一部長80公尺、重200公斤、千頁交疊的《紅樓夢》,是曹雪芹對紅塵的哀嘆,也是張曉棟對藝術的交付,它乘載的重量已超越物理測算,因為人對思想的長情,是永遠無法丈量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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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思穎 Hsu Szu Ying (Suly Hsu) 畢業於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、北京大學藝術學院, 2017年開始從事當代藝術之報導寫作,熱愛攝影、旅行。 個人網站https://nowshowup8825.wixsite.com/hsuszuying 臉書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suly.hsu
徐思穎 Hsu Szu Ying (Suly Hsu)
畢業於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、北京大學藝術學院,
2017年開始從事當代藝術之報導寫作,熱愛攝影、旅行。
個人網站https://nowshowup8825.wixsite.com/hsuszuying
臉書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suly.hsu